漂流 我 一個人 在 海上 76 天

新版作者序

以當下為起點,看見世界美好的一面

我很驚訝這本書十多年後仍在印行,你手上這本繁體中文新版《漂流》出版的這一年,我已經六十六歲,距離人生終點比較近,與起點之間更遠了。書中的故事,彷彿是上輩子的事,也彷彿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的事。我還記得,當年為了寫這本書,凱西和我過著非常拮据的生活。我們靠著偶爾投稿的稿費、幫人家運送小艇與講課,賺取微不足道的生活費。不過窮歸窮,我們有得吃,有對方陪伴,四年期間倒是過得充實又開心。已經過世的道奇.摩根(Dodge Morgan)是美國第一位獨自繞行世界的航海人,當有人問他: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繞世界一周呢?他說:「因為做這件事很特別,而且很難。」

我也很訝異這本《漂流》還被收入一套叢書中,與史洛坎和薛克頓之輩的冒險家並列。我固然受寵若驚,而且十分感激,但我懷疑自己能及得上薛克頓的萬分之一。再說,不管我在海上漂流時做到了什麼,我實在不覺得那是出於我一己之力。寫作本書也一樣,凡是我和這本書所得到的讚賞,我都謙卑地接受,不是為了我自己,而是為了宇宙的無邊恩賜與深不可測。漂流橫渡半個大西洋,學習像個水上原始人一樣生活,向我揭示了一件事:我們都不是單獨的個體,而是屬於一個連綿無盡的整體,融入萬物之中;萬物對我的驅使,更大於我對自己路途的掌控。本書固然出於我筆下,但也是無數力量和無數個人的結晶,他們塑造了我,帶領我度過一段不尋常的經歷,並且讓我能夠活下來述說這個故事。

出版以來,這本書引起許多組織——從高科技公司到非營利團體——的關注。我開始學習演講——這是過去的我完全不擅長的事。我受邀與許多不同的「倖存者」見面,包括癌症病患、藥物濫用者、家暴受害者、空難山難船難生還者、被恐怖分子綁架的獲釋者等等。過去這三十多年來,他們帶給我受益無窮的啟發。我也因此結識許多專家,從他們身上學習各種危機下的應變方法。

我常在報紙、廣播與電視上出現,還有人找我拍了紀錄片。二○○八年的某一天,我接到導演李安的來電,說他正在考慮拍《少年Pi的奇幻之旅》。當時,已經有好幾位導演推掉這部片,都說這個故事不可能拍成電影。但在我眼中《少年Pi》雖是虛構小說,卻與《漂流》有許多共同之處,我讀了之後深深著迷。李安也是,我們談了很多一個人在海上的求生方法,以及一個人在海上的心理與心靈狀態,最後我們決定挑戰這項「很特別,而且很難」的任務。

拍攝《少年Pi》期間,雖然我的正式職稱是「求生與海事顧問」,但實際上要符合李安的目標—「賦予電影真實感、更有說服力」,我所扮演的角色不僅止於此。對李安而言,大海不只是背景,而是一個充滿生命力的舞台,他想讓觀眾感受到大海的美麗與醜惡、驚駭與歡愉、危險與生機。我幫李安訓練演員、設計場景、協助化妝與服飾等等。在他的執導下,這個虛構的故事為觀眾帶來非常真實的感受。

對我而言,《少年Pi》在我歸來後三十年完成,也圓滿了我的航海生涯。我們通常只記得生命中特殊的時刻,但實際上,我們生活的每一刻都是環環相扣的。正如我今天的生活,與我當年的漂流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。年輕時,我常會對失敗耿耿於懷,感情上的失敗、理財上的失敗、製作「拿破崙獨行號」的失敗、橫跨大西洋的失敗等等。我太自以為是,太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。然而,我後來明白了:這些缺點與錯誤,恰恰是我繼續努力的理由,讓我能有機會把事情做對,有機會做真正有意義的事,讓自己找到有意義的人生。

我們往往得經歷了極大苦難,才能發現無價的人生意義。我太太說,《漂流》中最重要的一句話,就是「坐在地獄裡看見天堂」。苦難,能讓我們看見事物美好的一面。每當面臨巨大威脅,我們通常很難保持樂觀,相信自己一定會安度難關。但在海上那段期間,我在看到自己弱點的同時,也發現自己比想像中堅強。如果你也曾在危機中存活,相信你也會跟我一樣,發現自己其實具備冷靜、能力,以及即使犯錯都能安然過關的運氣。

說到運氣,其實換個角度想,我算是個運氣超好的人—─因為我「只」漂了七十六天,而且活著歸來。很多年以後,有一位十歲小男孩在《漂流》中讀到我因為找不到可用的電線而苦惱,但他也發現書中提到了橡皮筏上的燈,電源正是連接自筏下的電池。「連接燈與電池的,不就是電線嗎?」他天真地問我。看吧,有時候一個十歲孩子的智慧,都比我們強。

下回出海,一定要找他一起。

推薦序

似禪如詩的朝聖之旅,發人深省的一本好書

我在籌備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這部電影時,最主要的工具書,便是這本史帝芬.卡拉漢的《漂流:我一個人在海上76天》。不光是我自己,主要工作人員以及主角,我都要求他們必讀這本書。

當然,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是一個有關漂流的故事,但《漂流:我一個人在海上76天》是一部親身體驗的紀實之作。從這本書中,我不只可以參考很多第一手資料,更重要的是,作者把這段發生在一九八二年於加勒比海上,以小塑膠筏獨自漂流七十六天的刻苦經歷,透過深思反省,寫成一冊極為感人的好書。

這本書,不僅生動地描述具體的事件,更在情感與思考上有深度的探索。因為史帝芬在漂流時期,一般生存的條件被剝削到最低程度,所以他的感官與心智,出奇的敏銳。他對許多事物的體認是非凡的,舉凡對基本物質與工具的珍惜,對自身的反省,對自然的融合與崇敬,對信仰的領會……,透過似禪如詩的文字,他把這場漂流的歷程,寫成面對自己內心與神跡的朝聖之旅,發人深省。

我與史帝芬相識於二○○九年四月,當時我正難於下決心接不接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。原著是好書,劇本卻不知怎麼下手,更別提片子該怎麼拍。看了史帝芬這本《漂流:我一個人在海上76天》,覺得似乎比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還有意思。於是我找了編劇David Magee聯繫史帝芬,然後一起殺到緬因州去向他請益。

史帝芬是一位老式木造帆船的專家,他帶著我倆,連同他太太Kathy一起出航,我們在小船上聊了很多,又於次日長談(這個人,真的可以做好朋友的)。之後,我便決定接下這部片子。這部片子到了二○一○年八月多經費才批准下來,我們在台中建造了一個新式的大造浪池,又把廢置的水湳機場改造成片廠工作。

我請史帝芬來當我們的漂流顧問。當時,史帝芬剛經歷有關血癌的手術,才出院不久,便頂著虛弱的身子飛來台中幫忙,真是令人感動。後來在拍攝期間,他不只是指導所有有關漂流的細節,甚至成為我們的造浪顧問。在後期製作時,他也指導了一部分電腦海洋動畫。只是沒多久,他便因血癌惡化,又開始了一連串痛苦的化療,又是換髓又是換血。

《少年Pi的奇幻漂流》後期製作既長且煩,有時我真有頹廢沮喪的時候。但是,與史帝芬的電話問候與通信中,他的堅毅與樂觀,他凡事感恩的態度,對我有著很大的鼓勵。史帝芬其實不論在海上漂流,或者是在病榻上抗癌,他的精神是一致的──他永遠對能夠成為宇宙運作中的一份子感到珍惜,永遠盡心盡力的體會與學習,並不吝分享他人,真是一位難得的好人與修行者。

這個世界常常是有歷練的人沒文才,或是有感性的人沒靈性,像史帝芬.卡拉漢這樣一位俱全的人,寫的這麼一本有意思的書,真像是一本福音。

李安

推薦序

一部以生命奇蹟完成的好書

這本書描述的是一場真實的船難漂流事件。作者史帝芬.卡拉漢於一九八二年春天,駕駛帆船「獨行號」,打算橫渡大西洋,不幸於非洲西方海域遭遇暴風雨沉沒。之後,他搭乘充氣式救生筏漂流於海上,將近橫渡北大西洋的七十六天漂流後,在東加勒比海小安地列斯群島海域獲救。這是一場淪落在無可掌握的不確定曠闊大海中,獨自漂流兩個半月的真實故事。

這場漂流航跡,儘管與北大西洋上的好幾道商船航線交錯,救生筏也遇過好幾次航行中的貨輪,但大海茫然,救生筏目標太小,大洋中被發現、被救援的機會近乎渺茫。如此情況下,還能越洋長途漂流,最後自行漂近島嶼群十浬內海獲救生還,確是奇蹟。

作者在書中坦言,並不希望這場漂流故事被誇大成英雄事件來看待。若我們能從這部書中所描寫的情境,進一步體會漂流者漂流當下的窘迫和危急,多少能明白作者這麼說的用意。

無可預設前途和結局,只能將命運交給風、交給天……

有過遠洋生活經驗的人都曉得,海洋的寬、深和可能出現的狀況,遠超過一般陸地社會的想像。安靜、神祕、寬廣、深邃的內涵流動和暴動,都是海洋特色,如其覆蓋地球表面積比例,海洋確實是地球上最原始、最深沉、最無可掌握的曠野。

在海上漂流,你無法掌握速度和方向,無可預設前途和結局,只能將命運交給風、交給天、交給海去處理。所有人為的努力,就是時時刻刻必須設法讓自己浮在海面,還必須以帆船沉沒前搶救下來的少數工具和配備,設法於漂流途中獲得基本飲水和食物。在終點出現以前的漫長漂流過程中,漂流者若是怠惰、疏忽、判斷錯誤或求生意志鬆垮,都有可能提早結束這場漂流,也就沒有這則漂流故事和這本著作的誕生了。

我這輩子曾有過兩次海上漂流經驗,在這裡也與讀者分享,或許能有助於讀者更深刻理解漂流者所處的情境。

第一次漂流,是在大約三十多年前,當時我剛學會開船,常獨自開船在花蓮沿海釣魚。有一天在海上垂釣時,引擎咳了兩聲後,突然熄火,我鑽進機艙檢查油箱、油管、電瓶和接線。畢竟當時的我經驗不足,耗了些時間在機艙裡巡檢了一遍,並未發現任何管線或接頭脫落。總之,莫名熄火的引擎就是無法重新啟動。船隻失去動力,只能隨風、隨流在海面漂蕩。我記得當時除了船邊水波湧盪出的碎浪聲,四周像在預告將發生什麼重大事件似地出奇寂靜。

我不斷在機艙、甲板往返檢查,過了一段時間,赫然發現船隻已隨黑潮海流往外漂離岸緣約六浬外。這時我才意識到,在進艙檢查前應該先下錨鉤住海床,防止船隻繼續往外漂流。但後悔來不及了,這裡水深少說千米,而船上錨繩不過三四百米。心頭慌亂,如船下海流湍急,岸上的山頭離我越來越遠,心頭忽然燃起一股想要回家的衝動,好想立刻跳下海,棄船游回陸地。

幸好理性及時甦醒,推了自己一把。海流湍急,跳下海絕無可能游回陸地。這也讓我學到重要的一堂課:當一個人遭受死亡威脅處於慌亂狀況下,特別容易做出情緒性判斷,而犯下致命的錯誤。本書作者卡拉漢在漂流期間也曾無數次處於危急狀況,他都能以理智為底精算下一步,這是他能安然度過七十六天漂流的主因,也是這本書精華之一。

我的第二次漂流經驗是在二○一六年八月,為了執行「黑潮101漂流計畫」,以三米四方無動力方筏,搭乘黑潮在台灣東部沿海近一百小時的漂流,跨台東、花蓮、宜蘭海域,由南而北漂了約三百公里。

其實這趟漂流經過多年籌備,有戒護船在旁陪伴,事先一切安排妥善。但儘管如此,當放掉機械動力,放掉人世社會的絕大部份依賴和規範,獨坐方筏在太平洋海上漂流時,仍強烈感受到:世界變大,而且變安靜了。漂流幾天後,筏下聚了一群魚──正如本書中描寫──有鬼頭刀、飛魚及多種魨科魚類。好幾次,我趴在筏上以水下相機拍這些一起漂流的魚兒。這趟漂流期間,我在筏上也有感而發的寫了不少筆記。

當一個人身處無所依據的原始海洋上漂流,人的求生本能和野性會很自然地被喚醒。漂流歸來之後,我清楚知覺自己的改變,重讀這本《漂流》也讓我更明白,這是一部以生死、以磨難、以生命奇蹟寫出來的一本書。

廖鴻基

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

在大海這片領土上,我是個適應不良的闖入者,而我殺害了一位來自大海的公民。跟這條魚相比,我的死亡也許會更快、更出奇不意、甚至更自然地降臨。虛弱的「身體自我」、害怕的「情感自我」,都為此感到恐懼,強壯的「理性自我」則承認:這不過是單純的正義。

文:史帝芬.卡拉漢(Steven Callahan)

用夢想與老天對賭 不可能。真的不可能嗎?

二月十七日,第十三天。

後來我發現,與其說砲彈魚像個管家,牠其實更像頭犀牛。一根厚的、角般的骨頭從牠背上凸出來,魚皮異常粗糙,看起來像碎玻璃。我使勁敲著刀柄,總算讓刀尖穿透硬如牛皮的魚皮。

我把臉埋在濕的生魚肉裡,吸掉紅褐色的血。令人作嘔的濃烈苦味,塞滿了我的嘴,我趕緊吐出來。我猶豫了一下,把一隻魚眼睛放進嘴裡,用牙齒咬破,然後吐掉。難怪,連鯊魚都不碰這種魚。

由於魚皮很硬,要把這種海中小犀牛弄乾淨,就必須由外而內——去皮、去骨、切片,最後才清除內臟。我用牙齒撕扯著一片帶有苦味、口感如繩子般的魚肉,一如俗話所說,就跟靴子一樣硬,我把其餘的切片魚肉掛起來曬乾。幾小口內臟,尤其是肝臟,是唯一可口的部分。我想到電影中的一個角色,在電影開始時,他是個暴躁又可憐的老傢伙,可是最後終於得到別人的了解和喜愛。我刺穿了砲彈魚令人討厭的堅硬外表,發現了牠可口的豐富內在。

我小時候住在麻州,有一次颶風來襲,我記得那粗壯的橡樹在風中搖擺,宛如草葉一般。我哥哥在一棵樹的高大主幹上造了一間樹屋,暴風把樹屋吹成了碎片。暴風的威力令人敬畏,但我聽說過更強大的力量,原子能的威力會讓這種暴風相形失色。我把五塊美金、一把摺疊小刀、釣竿上的捲線輪和其他隨身用具放進一個盒子,藏在我的書桌抽屜裡。如果災難來襲,我已做好準備。倘若有人能夠活下來,那人會是我。這就是童年永生不死的幻想。

這一點食物,安慰不了我的骨頭——我的骨頭開始從萎縮的肌肉內凸出。更糟的,是我心靈裡那種深沉的空虛。

在大海這片領土上,我是個適應不良的闖入者,而我殺害了一位來自大海的公民。跟這條魚相比,我的死亡也許會更快、更出奇不意、甚至更自然地降臨。虛弱的「身體自我」、害怕的「情感自我」,都為此感到恐懼,強壯的「理性自我」則承認:這不過是單純的正義。

我一邊吞下甜的肝臟,一邊在空蕩的波浪上等待拯救我的人,很孤單。

抓了一隻鬼頭刀,卻被更多鬼頭刀報復

多雲的灰色天空,映照著一片平靜、荒涼的大海。昨天的陽光讓蒸餾器製造出二十盎司的淡水,有如變魔法一般。今天,這個魔力會稍微失效。因為雲層減弱了午後炙熱的陽光,也讓我無法得到最大產量的淡水。

人生,還真是充滿了矛盾。風勢強勁,可以讓我迅速朝目的地前進,卻也會害我被海浪打濕,又冷又怕,還有翻覆的危險;相反的,如果風平浪靜,我比較容易被曬乾、痊癒和捕魚,可是規畫中的航程卻變長了,而且碰上鯊魚的次數也更多。在救生筏上,沒有所謂的「良好狀況」,也沒有能讓人好休息的舒服姿勢,只有狀況欠佳和更糟的狀況,只有不舒服的姿勢和比較沒那麼不舒服的姿勢。

我的背和腿,正遭到又快又硬的撞擊。這回不是鯊魚,而是條鬼頭刀。我一點也不意外,牠們原先的輕戳,現在變得越來越有把握,幾乎可說是來勢凶猛,像拳擊手似的重出拳。只要有任何重量使得救生筏底部往下陷,牠們就會去撞。也許牠們是在大啖附生在筏底的藤壺,筏底凸出之處讓牠們能更容易進攻這些甲殼類的要害。

有太多次,我沒能命中目標,現在我決定慢下來,好瞄準。砰,砰——真氣人,鬼頭刀群從前面圍過來,形成開口很大的曲線,彷彿以轟炸隊形前進。我無法站著看牠們逼近,同時又準備好魚叉備戰,於是我蹲下來,等待出手的機會。牠們從前面和側面冒出來,但是太遠,也太深了。

我隨手把魚槍,對準了一條水中游魚的大致方向投射。「接招吧!」

砰!

那條魚在水裡愣住了,我也愣住了。我把牠拉上來,牠拍打著尾巴,泡沫、海水、血液四濺。牠的頭像根棒子,還在斷續地扭動,激烈扭動的沉重身體在筏上拍來拍去,我把心力全放在避免魚槍的尖端刺進這艘充氣筏。

我跳到牠身上,把牠的頭壓在那塊八分之一吋厚的正方形三夾板上,這塊板子我拿來當成砧板用。一隻又大又圓的眼睛盯著我,我感覺到牠的痛苦。書上說,壓住魚眼可以讓魚麻痺,結果我的俘虜卻反而更加狂怒。我猶豫了一下,還是把刀子插進牠的眼窩,牠狂怒得更厲害了,眼看著就要掙脫了。我得小心魚槍的尖端,沒有時間同情牠了,我胡亂抓起刀子,刺進牠的體側,摸索了一下,找到背脊骨,喀嚓一聲,割斷了。牠全身抖動,目光隨著死亡降臨而變得呆滯。我向後倒,注視著我捕獲的珍饈,牠的身體不再是在海中的那種藍,現在成了銀色。

救生筏四周一片騷動。我注意到這些魚往出雙入對,遭我獵捕的這條魚的伴侶,正憤怒地猛擊救生筏,連續長達三個小時。我試著不去理會這令人難受的擊打,只管處理我抓到的獵物。

我把魚肉切成一吋見方、六吋長的長條狀,在上面鑽了洞,用繩子穿過去,掛起來曬乾。隨著黃昏降臨,我把魚頭和魚骨盡可能扔得遠的,盡快清洗吸滿了血的海綿。鯊魚能偵測到稀釋了幾百萬倍的血水,如同在波士頓所有人家的晚餐中,嗅出某一塊牛排的氣味。

這一夜,至少有三十條魚聚在一起和我同行。牠們撞著救生筏,像一群想動用私刑的暴民,充滿了恨意。無聲的低語傳進我耳中:「人類啊,你得為你的殺戮付出代價。」

我吼回去:「給我滾開,你們給我滾遠一點去!」一次又一次,我裝好魚槍,射出那條有力的皮帶,不加瞄準,朝著救生筏下的鬼頭刀胡亂射擊,好幾條魚被我刺傷。我的胳臂痠了,裝魚槍時用來抵住槍托的那一小塊胸膛感到痠痛。儘管如此,有一條魚就是趕不走。我不為所動地吃掉牠伴侶的一塊肉,看著牠在清澈的水中繞了一圈又一圈,一次又一次朝我撞過來。魚肉不如我預期中可口,那條雌魚繼續攻擊,直到深夜。

浮華遠在千里之外,我卻覺得富有


Tags: